也许是濒死时的人真的会看到过去。
溯回的记忆刺痛着头脑。
不愉快的画面在安伊眼前飞快地换映......
●
西元二〇二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
“...是吗？挺多老熟人会出场对吧？还真叫人期待...我？大概要十个小时之后。那么就布鲁塞尔机场再见了。”
——通话结束，关机。
安伊躺靠在研究所专机的舒适航空座椅上，从这近半年以来的繁忙汇总推演中解脱出来，稍稍体会这少有的片刻清闲。
然而闭上眼后的星空当中，无数表示各种存在量的字符便一齐跃动出来，先是组成公式，接着排列出推导过程，再化作一个个天马行空的理论模型......
“世界的真相，么......”
安伊在飞机起跑的推背感中睁开眼。
从侧舷窗向外望，不断向后加速倒带的跑道灯连长线。
升空，在没入云端前将整座沉浸在舶来节日氛围，打扮得光彩璀璨的城市尽收眼底
今天正好是平安夜，巧合得莫名让安伊禁不住会心一笑。
就好像有圣诞老人将会在今夜，送来人类孜孜以求所希望得到「礼物」。
虽然安伊早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但圣诞老人的「礼物」，他已经得到了。
不如说，他就是要将「礼物」带给众人的「圣诞老人」。
名为「世界的真相」的礼物——
统一场论、弦论、全息宇宙......
物理学世界最终的集合，由安伊经过数年如一日的汇总推导，建立出的相应的数学模型。
——名为世界场的理论。
世界的真相，就藏在世界场推导出来的数学模型之中。
等到明日早晨飞机抵达比利时，他将在索尔维公开会议上发布这项成果。
届时，不管是爱因斯坦·阿尔伯特的未竟之梦，亦或是爱德华·威腾那天方夜谭般的理论，都会随着物理学大厦最后一块、也是最伟大的方碑的填补而得以完善。
做到这一切的安伊仅仅正值青年。
在别人24岁，或许还是一名学生的时候，他就已经触摸到物理学桂冠顶端的那颗明珠，成为学术界中公认的天才理论物理学家。
探索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有关于物理世界真相一切，接下来的人生时光便是按部就班地等待着见证自己的理论一步步成为真理。
当然，安伊的擅长的并不止于物理学，除那之外，还有大把时间去向其他领域深造。
在安伊看来，也许自己就是为了探索那些人类未知的知识与智慧而生。
世界么...不过是待人拆剥的洋葱罢了，只要给足够的时间，终有一天，人类将探明一切未知。
......他本该是如此认为的。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到这里，那段令人极度不愉快的经历浮现在眼前，像是清醒梦一般地变得格外深刻。
首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安伊知道那是飞机遇上了强对流天气。
虽然航班规划时会将具体天气情况纳入考虑范围内以防万一，但实际会不会出现意外依旧是一个概率问题。
很不巧的是，这趟专机刚巧碰上了这样的小概率事件。
不，甚至不能说是小概率而是抽象事件，以正常观测角度上无法解释的事件。
轰——！！！
平流层的积云中冷不丁地劈出一道闪电，稳稳贯穿了飞机客舱。
来不及考虑为什么在设计之初就已经将雷电妨害的预防包括在内的飞机居然会整架被雷击成两段，高空低气压已经将安伊吸出了舱外。
于是，意识就在目睹残破飞机离自己骤然远去的时候中断了。
接着等回过神来后，随即遭遇到一件比坐飞机被雷劈还要岂有此理的荒诞事相。
「本应心怀敬畏之心的人类，是该适可而止了」
静止的天空——不，应该说是整个世界都静止在这一瞬间。
从天上，又像是周围无处不在的空气分子乃至原子，正叹息着观察安伊。
感知、亦或是听到声音的安伊几乎要认为这是自己濒死之际的幻想。
「怎么，自诩勘破世界真相的你，连相信奇迹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安伊意识到，似乎这声音能直接读取自己内心的所感所想。
“啊，是啊，不得不令人感叹...没想到恶魔居然真的存在。”
「何出此言？」
“如果真的有所谓能够创造奇迹的神明，那么为什么世界上还不断存在瘟疫、饥荒、战乱和各种不讲理的灾祸？
说到底，文明的发展与进步全都依靠人类自身的探索，从未有过什么神明启发告喻真理的实例....当然，要是硬把睿智者的灵光乍现归功于神祇的馈赠那我也无话可说就是了。
因此，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故得证，眼前的未知存在只能是恶魔，证明完毕。不知道你具体是哪里的恶魔，所以姑且标号「unknown」好了。”
如同失望般地，「unknown」的叹息愈发沉重。
「看来你果然缺乏信仰心」
“驳回，信仰心我有，不过是对理性逻辑，还有对我自身的信仰。该去敬畏崇拜那些虚无缥缈的神幻的，只属于还停留在蒙昧时代的人。”
尽管「unknown」制造出一切科学理论都无法解释、超越现实理解范畴的神奇现象，但安伊只把那当做人类还未认知到的某种力量或作用。
也许这个「unknown」是某种弦论当中的高维生命在低维的展开、或者又是某种深奥的统合场...甚至于是一直关注着人类的地外文明也说不定。
「探索和科学...最近很多啊，像你们这种自认为秉持理性，就对神明无所敬意的人类。我们都快要怀疑你们是否还有值得救赎的价值了。」
“你们？原来是复数存在吗？又或者是集合意识体的代表？好吧，不管怎样，如果你说的救赎是指像现在这样，用一场不可理喻的意外把我带走——那我只会觉得你未免太狭隘....不，应该说是在害怕吧。”
分明动弹不得的静止世界之中，安伊表情却让人产生他在从容微笑的错觉。
「你说造物主，会害怕？」
“对啊，害怕不断向未知探索、逐渐解开世界面纱的人类，最终抵达你所在的境地。像「黑暗森林法则」不也在强调于其他文明进步前消灭之吗？
上帝因为人类建造巴别塔而不悦，大概也是出于害怕吧。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你把我个人解决掉了，也总会有后来的求索者完成世界场。
到时候，你们——「unknown」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答案也终将得到揭晓吧。”
看不到「unknown」的实体，但安伊觉得既然对方是能交流对话的存在，现在或许正是一副被直击内心而忿愧模样吧。
虽然知道这种状况下惹恼对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项，但反正自己命运的休止符就要画在这里了，那不如就好好对这蛮不讲理的家伙撒撒气...死猪不怕开水烫嘛。
然而，「unknown」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依旧是毫无感情而又充满着威严：
「是吗，你是这么认为的。那么，就坦白告诉你——我是统合一切世界与生灵的造物主，管理万物归化，往生来世的存在......但是，就将你作为例外吧。」
“往生？来世？也就是世俗所谓的轮回转生？就算你要那样做，也难保重生之后的人是同一个存在不是吗？
因为有可能在重塑的过程中，思考方式遭到改变而导致原本的观念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也说不定...所以还是很难认同对你所谓的信仰啊。
再说这个已经告别了遍地严酷环境、科学发展的富足世界里，已经根本没有对虚幻存在产生信仰的必要。毕竟寻求依靠这种行为，只有当弱者陷入穷途末路才会做出。
现今掌握愈发先进技术的人类，只怕将会离你所期望的模样越来越远。”
「原来如此。你是指缺乏信仰的原因是——科学进步的富足世界、秉持探索的理性思维、以及技术先进的发达文明...自认为掌握了这些就能够触及世界本质的人类是吧。」
不妙的预感在安伊的心中，像是落叶惊动水面泛起涟漪。
“哎？你的结论未免过于草率了吧...说实在的，先进的科学技术也并非人类从落后文明时期就掌握......”
「既然如此，那么来做个实验吧——你口中的蒙昧时代、严酷环境、落后文明、发达科学与先进技术力所不及——那只要把你丢到那种世界里，落魄之时，就算是你，也会激发出信仰心罢」
“等...请等一等！”
这时候安伊想要再挣扎，可是完全动弹不得。
不再顾及安伊辩解的是什么，「unknown」只是下达宣判般地传来声音：
「你就尽管在那里挣扎求生吧，机会只有一次。你是正确还是错误，最终都会由结果来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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